已記不清在上莊村住過多少次了，這里是母親的娘家，我的姥娘家。20世紀(jì)70年代去上莊，是比較困難的一件事，尤其是大正月去拜年。 從我們村到上莊大約20里地，土路坑坑洼洼，西北風(fēng)不停地刮著，地上尚有積雪，父親用一輛自行車馱著五口人，還有大包小包，艱難前行。西郊村頭有石灰廠，路過時，我們會在石灰窯邊烤烤手腳取暖。要是約好時間，姥爺或大舅還會在西郊村接我們。去上莊的另一條路是走山路，比大路近，穿過榆樹院和甘井村，翻下山就到了上莊的河西，有時候母親會帶我們走這條路。 村口的大王廟和老槐樹會默默地等著遠(yuǎn)來的客人。下了自行車，我的雙腳又凍又麻，幾乎不能走路。稍做停留，登上一道小石頭坡，沿著窄巷子里光溜溜的河流石路走一小段，就到姥娘家了。一進(jìn)街門樓，我便又充滿活力。 我最愛姥娘家的熱炕頭，進(jìn)屋后會立即脫鞋上炕?？活^燒得火熱，炕上鋪著竹席，當(dāng)中放著一張小方桌，桌子上放滿了倭瓜籽、核桃和麻葉。姥娘家人口多，舅舅姨姨比我大不了幾歲，既是長輩，也是玩伴。 大舅為人實在，做事勤快，十四歲就跟著羊倌攆起了羊尾巴。后來隊里培養(yǎng)大舅做鐵匠，鐵匠樓就在村口大王廟的對面，我常去轉(zhuǎn)悠。大風(fēng)箱呼啦呼啦地響，火苗有節(jié)奏地跳動，還有就是大錘小錘音樂般的捶打聲。在飛濺著的火花中，一件件成品出爐了。大舅的營生主要是修整農(nóng)耕機(jī)具，給生產(chǎn)隊里的牲口釘蹄子，他也會給我打小孩們愛玩的鐵環(huán)、挖豬草的小鏟子。大舅是個心靈手巧的人，還會編家里用的籮筐，我就曾經(jīng)跟著他進(jìn)山里砍過荊條。大清早，路邊的野草上滾著露珠，我和大舅背著干糧，帶著水壺，去山里砍荊條。那地方很遠(yuǎn)，全是羊腸小路，路邊的野草幾乎遮蔽了小路，能聽到知了和小鳥的鳴叫，偶爾跑出來個野兔或野雞，會嚇人一跳。山上的花花草草，很是漂亮。大聲吶喊，山谷里還會傳來回聲……大舅打了一大捆荊條扛在肩上，我則幫他拿著鐮刀、斧頭、水壺這些小東西在前面帶路。這些荊條能編成籮筐、籃子之類的生活用品，可以自己家用，還可以拿到廟會上賣錢。 二舅頭腦靈活，學(xué)習(xí)成績優(yōu)秀，但因家庭條件困難放棄了讀高中的機(jī)會。他在生產(chǎn)隊里做過農(nóng)活，在石窩搬過石頭，還跑過銷售。二舅比我年長七歲，我們常一起玩耍。初夏時節(jié)，村里的槐花盛開，大孩子們會爬到樹上摘槐花，其他人在下面等著接。二舅務(wù)農(nóng)的那段時間，每天都趕著小驢車往地里送糞、拉水，我也會經(jīng)常跟著，其實最主要的是想騎騎驢、坐坐車。有時收工后二舅會打發(fā)我給生產(chǎn)隊送毛驢，我就自己騎著小毛驢去飼養(yǎng)院。后來二舅就去了村里的石窩子干活。有次，我從上莊回家，騎著自行車，路過石窩時被二舅看見了。他非常不放心，就也騎了車把我一直送回家里。那天正巧母親不在家，家門全鎖著。我從廚房的窗戶爬進(jìn)去，給二舅從水甕舀了瓢冷水喝。他略做休息就回了上莊。我上高中時，住校需要糧票，市上買不到，二舅托熟人找關(guān)系弄下許多，解決了我的吃飯問題。2008年村里過廟，我在二舅的窯洞里住了一宿。晚上他做了眉豆醬湯臊抿圪斗，二妗炒了倭瓜絲、拌了涼菜，我們在院子里一起吃飯。陣陣涼風(fēng)吹來，十分愜意。 村中間有條河，河水穿村而過，河對岸住著不少村民。山上有蘋果園，還有大片耕地。平日里，村民過河，就踩著僅有的幾塊大石頭。趕上雨后發(fā)大水，石頭被淹沒，過河難不說，還常有人被水沖倒。水小些時，一群曬得黝黑的男孩，就在水洼里玩耍。玩累了，就躺在大石頭上曬太陽。冬天，河床上結(jié)了冰，我和軍來、老三湊一塊兒劃冰車。這冰車是用木條做架子，底下穿兩根鐵絲接觸冰面，人坐上去，拿兩根棍子一杵，冰車就“嗖嗖”往前滑。在我們村，可玩不到這新鮮玩意兒。農(nóng)村孩子的童年快樂，就這么不經(jīng)意間流淌著。有一回，我提著鞋過河，也不知啥時候，一只鞋竟沒了蹤影。這鞋是奶奶離開南坳時剛給我買的新鞋，沒辦法，我只能光著一只腳，哭著回了家。母親急壞了，一個人去河里找了好久，可哪兒還能找得到。當(dāng)時的孩子們，平日里每人也就那么一雙鞋子。我丟了一只鞋子，就等于沒鞋穿了。母親趕忙買布料、納鞋底，忙活了三天，趕制出一雙方口鞋。她的針線活兒不咋好，鞋做得挺落伍，穿在腳上我總感覺沒面子，就這樣，勉強(qiáng)對付了幾天。 上莊村農(nóng)歷七月十五過廟會，正趕上中元節(jié)，蒸面羊是這兒的習(xí)俗。蒸面羊有兩層用意，一是供奉先人，二是給長輩、孩子送，圖個吉祥祝福。家家戶戶的主婦基本都會蒸，姥娘手藝尤為出彩，不少人家都請她去幫忙，回來時，主人家通常會送幾個饅頭當(dāng)謝禮。廟會時，村里在河灘邊搭起戲臺，臺下十分熱鬧：賣水果的、炸油條的、拉拉面的，還有兜售針頭線腦的、吹糖人的、捏面人的、賣琉璃圪嘣的，擠擠挨挨。果子的甜香飄出老遠(yuǎn)，孩子們掏出一毛錢，買上滿滿兩褲兜，習(xí)慣性地含一顆在嘴里，留半截果子的把兒在外頭。 “拉大鋸、扯大鋸，姥娘家門口唱大戲……”童謠里，每個孩子都把姥娘家當(dāng)?shù)诙€故鄉(xiāng)，我也不例外。官坊的供銷社、村中的大池、村口的大王廟、生產(chǎn)隊的飼養(yǎng)院……隨手一撈，都是故事。對上莊的記憶，早纏成解不開的情結(jié)。 如今的上莊，沒了往日的景象。老人們逐漸離去，年輕人忙于生計，村里房子還在，人卻散了。曾經(jīng)的廠子里沒了機(jī)鳴聲，只剩寂靜?？晌覍ι锨f的情，就像村中小河，長流不息…… |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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